烂漫花事
烂 漫 花 事
闫奶奶的小院里每年的春天都是姹紫嫣红开遍,处处花香氤氲,美丽的蜂儿蝶儿争相从她的小院里繁忙的出入,比我们学校里的大花坛还热闹。我们每天放学后都是排成队,从小巷里走过,每次从她小院的大门前走过时,我们都要对着大门里的闫奶奶异口同声地喊:
“奶奶好。奶奶好。奶奶好……”
一直喊到最后一个人也看不到闫奶奶为止。
闫奶奶小院的大门白天永远是敞开的,站在小院里花丛前的闫奶奶每次听到我们的喊声,都会转过身来,举起右手向我们轻轻的摇着,满脸的笑容如春花般灿烂。
每到周末,我们7、8个小朋友就会一起去闫奶奶的小院里看朵朵花开,闫奶奶一看我们去了,就笑咪咪地对我们说:“大家只许看,不许用手摸,不然奶奶会不高兴的。”
闫奶奶一说完,我们就像一群春天的小鸟,唧唧喳喳蹦蹦跳跳着散开了,一会儿在这盆花前凑过去装作很认真地看看,一会儿又跑到另外一盆花前,把鼻子凑上去再闭上眼睛,装模作样地嗅上一小会儿,然后很满足地说一句:“真香!”
闫奶奶家的花儿可真多,有的栽在花盆里,而有的就在地上生长着。有两棵玉兰花,每年都是在光秃秃的树枝上还看不到一片叶子,而一朵朵白色的花瓣已经散发着着阵阵馥郁开放了。紫色的鸢尾花犹如一个个蝴蝶开在绿色的叶片间,还有美人蕉、月季花、风信子、蔷薇花、三色堇、迎春花、凤仙花、含羞草......总是有一两个调皮的,趁闫奶奶不注意,用手快速的在花朵上触电一般地摸一下,再摸一下……闫奶奶一扭头,他们就装作没事般偷偷地做一下鬼脸走开了,只有那朵被触摸的花儿,像婴儿的摇篮般轻轻地摇着……
当然,我们最喜欢偷偷触摸的是含羞草,只要我们的小手轻轻的一碰到那些细小的叶片,它就会迅速地把叶片卷缩起来,太有意思了……
“奶奶你也用指甲草包红指甲吗?”
“奶奶老了,不用包红指甲了。”
“那你干嘛还要种指甲草啊?”
“奶奶给你们说啊,有指甲草的地方,蛇就不敢来。”
“真的吗?问什么蛇不敢来?”
“因为指甲草还有个名字叫‘凤仙花’,里面有个‘仙’字,蛇有邪气,它是畏惧‘仙’的……”
有男孩子说“奶奶我也要包红指甲。”
闫奶奶一下子乐了:“男孩子家不兴包红指甲,人家会羞你的。”
有时玩腻了就趁闫奶奶不注意,一下子涌进了她的客厅里,因为墙上挂着许多有镜框的照片,照片上的女人又年轻又漂亮,都是穿着不同颜色的戏装。我们就好奇地问跟在身后的闫奶奶:
“奶奶,这个女的是谁呀?”
闫奶奶就笑着说:“是我年轻时候的照片,好看吗?”
“好看!好看!奶奶年轻的时候真漂亮。”
“是啊。是啊。奶奶可真漂亮……”
我们一群小朋友欢呼雀跃着围在闫奶奶的身边。我们没见过闫奶奶年轻的时候长什么样,从记事起见到的闫奶奶一直都是这么老,所以我们总是很好奇,年年都要重复同样的问答。而闫奶奶也很乐意回答我们的问话,一脸的慈祥和幸福的笑容像阳光一样,照亮着我们幼小的心灵,也永远地烙在了我们的心底。年年岁岁,岁岁年年,我们都会在二十四番花信风的季节里来到闫奶奶的小院里,使闫奶奶的整个房间和小院里充满了欢快的笑声,也使我们幼小的心灵在花开烂漫的季节里如诗般歌吟着成长。
听母亲说闫奶奶年轻时是个唱戏的,后来嫁给了一个给资本家当监工的男人。年轻时也生过两个儿女但都早夭了,而她的男人也在文革时被批斗死了,只剩下她一人一直生活在那座小院里。
长大后再次去那个小院,已经是20年以后的事了。闫奶奶活到了90岁,才驾鹤西去。那也正是一个阳春四月天,当时我刚好从外地回去看望父母亲,闲聊间母亲说闫奶奶前几天去世了。我心蓦地一惊,许多过往在脑海中迅速地浮现出来……
我说:“妈,我想去闫奶奶的小院里看看。”
“小院还可以进得去,屋子已经上了锁……”
“我去小院里看看就行了,不进屋。”
闫奶奶家小院的大门是虚掩着的,我轻轻一推就开了。进得小院满眼的色彩纷呈彩蝶蹁跹,熟悉的场景与多年前毫无二致,好像岁月的长河在这里停止了流动,只让粼粼波光闪烁着一片片美丽的记忆,好让我这样寻梦者的心灵在无言的感触里,能够寻觅到一种可触摸的温柔。我的心里涌动着一种久违的温暖,眼睛有些潮湿,我来到房间的窗前,透过窗玻璃往屋里看去,墙上挂着的,仍然是多年前带镜框的闫奶奶年轻时的照片……
我回转身来,站在小院的一盆月季花前,静静地看着小院里每一棵熟悉又有点陌生的花木,然后又把目光移到门外的路上,眯着眼睛,思绪如梦如幻,好像多年前那群小朋友的身影又出现了,那童稚而又响亮的一句句:“闫奶奶好。闫奶奶好。闫奶奶好……”仿佛又在耳畔响起。
有一滴清泪从我的眼中滑落下来,我没有去擦拭。我的心也在微微波动着,我感觉这种情绪好像就是为这种场合精心设计的。
——因为少年情怀里那场烂漫的花事就这样无声地谢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