毁与赞
我的酒量不错,美名至今还在江湖中流传,其实不是流传我的酒后美德,而是糗事一箩筐,七十年代末,我还是学龄前儿童,家里招待老爸的众战友及部分战友家眷,我应该是喝高了,于是见不得生硬的脸和听不惯生硬的话,头脑一发热,给了百般挑逗我的战友大叔家强大气场的阿姨一个大嘴巴,大人不计小人过在当时显现无疑,场面上的事嘛,大家只能说,小孩喝多了,我相信,事后,气场宏大的阿姨撕了我的心都有,要不然,怎么江湖还在流传我曾经的故事。
时间很快就到了九十年代初了,做为来自老少边穷的新疆学生,能混进杭城的高等学府也算命运的多方眷顾,这个班集体很棒,学员构成基本相当于一个新疆班,同学好热情,首先是气氛好,我刚坐了100个小时的火车硬座,总觉得宿舍楼在摇晃,早来的师兄备了新疆烟,备了新疆酒,还有大排档的小炒,非拉着谝一谝,这一谝不要紧,除了主办师兄说话舌头大一点而外,余下的基本发不出完整的单词了,当然,我是特例,我接近海量,而且还尽可能的搀扶、安抚众人,这就是我的悲剧,众人皆醉我独醒的下场,第二天,师兄舌头不大了,挨着个每位收取十二元五角钱的接风宴席钱。十二元五角的精准,不知师兄是如何拿捏的,心痛也要给,而且还要谢谢,场面上的事嘛。其实,我把每一分钱都看在眼里,当然,不光是我,食堂也是如此,籼米饭五分钱一两,粳米饭六分钱一两,我基本上是一顿饭消耗籼米饭二两的消费者,这样可以在主食选择上省两分钱,一顿无头无尾的酒就花我十二元五角,不是心痛,是肉痛。
秋高气不爽的季节悄悄滑过,所有的新鲜感都腻了,倦怠的期末考试就要来了,我其实该收收心了,我一直是被动型人才,懒得去和人打交道,师兄则不安份的紧,年轻正是交朋友的好时光,他东拉西扯在别的院校找了个新疆老乡,非要拉上我去会朋友,当然了,为了显示好人缘,还找了两位新疆籍同学当陪客,事先,师兄就说好了,老乡请客,不用我们凑份子,这顿时拉近了我们的距离,和谐、团结、向上的气氛浓烈,到了目的地,老乡甚是客气,无非是浓油酱赤的酱爆茄子、酱爆螺狮之类的街头小炒,上的酒则并不是啤酒,老乡比我们高一届,已经完全江南化了,店家用酒精炉把姜丝放进绍兴酒中微炖,250毫升的白色钢化玻璃杯盛满黄汤,我们一个个吃的嘴滑,其实我是擅长吃加饭酒的,初来杭城一个月,就专门到咸亨酒家去拜望过了,茴香豆也吃了,五香豆腐干也吃了。最过瘾的还是喝了五大碗五年醇酿加饭酒。朋友相聚,也在他乡遇故知序列,相见甚欢。全体人员进入微醺的美好状态。
欢娱嫌夜短,其实我的金狮牌手表早就显示了灰姑娘该回去的时间了,师兄友情泛滥,话语绵长,等我们唱着《小芳》、《吻别》《花心》到了学院的铁门前,本可以悄悄的攀爬过去就万事大吉了,师兄仗了热酒的冲劲,非要耍赖一把,把铁门摇得山响,看门老头岿然不动,这老头神的很,院长比较客气,开学典礼上就说,我们的看门老伯伯,扫地老阿姨都是来自乡下,人厚道,咱们大学生可要尊重他们。我们新疆同学就痛恨这些厚道之人,说杭州话的同学打饭从来不说二两,虽然他们会说普通话,他们从来就是说伲两,方铲一下去,就是方方正正的三两,他们的社会活动更多,比灰姑娘的姐姐的社交活动还多,他们隔了铁门杭帮腔叫一声老伯伯,老头乖乖的披了衣服就给他们开门。轮到我们了,他就属于要西门子助听才可以听见,师兄容不得一点世间的不公,嘶喊过后就开始攀爬,攀爬过后就开始叫骂,老头其实正在咪老酒,双方都在酒精的簇拥下,汉语、维语、普通话、杭帮话,齐上阵,除了先人就是爹娘,当然离不开生殖器,老头气急败坏,抄了煤球炉上的半烫的茶壶就要开始动手了,师兄啥人?从小打架长大的,趁势夺了过来,就要浇老头子的脖子,老头吓得赶紧躲在我的身后了,我该出面了,两边说着好话,夺了茶壶,把师兄推出门房,一场群殴事件就这样通过我的左右说好话给化解了。谁天生爱说好话,我还惦记着期末考试呢,当然早睡早起是基本不可能了。我只想图个立刻睡觉也成啊。
第二天上午,照常上课,一切太平,其实翻爬大门就属于违反校纪了,我想也许看门的老伯伯当真就是个厚道人吧,下午属于全自修时间段,这下开始不消停了,师兄率先被学生处的处长传唤,接下来是两位陪客,师兄气得牙痒痒,厚道的老头脖颈处有搏击后残留的抓痕,一夜未眠,找到院里倾诉了一番,千把人的学院,他还真神,愣是把师兄和两位陪客的班级姓名人肉了出来,两位陪客白吃了一顿老酒,而且不用凑份子,多好的事,结果是,他们使用的语言如何的毒辣,也被老头一一供出来了,老头肯定记得清清楚楚,就是这两位陪客一直鼓励师兄把半开的茶壶水浇在老头脖子里。当然老头忘了人肉我,只是向处长讲了戴眼镜的同学,如何力挽狂澜,如何断喝暴徒的丑恶行径,把我绘声绘色的描述成了挽救了革命挽救了党的大功臣。是处长通过师兄的老实交代,才知道一个平凡的我有着不平凡的事迹,在训斥过他们之后,亲自到我的寝室看望我,双手握了我的手,久久不肯撒手,嘴里直说着,代表院党委感谢我,我其实不傻,场面上的事嘛,但也就坡下驴的懵懵懂懂的接受了亲切接见与慰问,然后处长信誓旦旦的说,他们全部都是通报批评,包括老伯伯,你要通报表扬。
我认定这是大好事,这是我的爱心泛滥所致,其实我见不惯任何人的张狂,当然也包括所谓厚道的老伯伯,通报批评与通报表扬并排贴在了食堂、宿舍、教学楼、办公楼的醒目之处,天之骄子们,很有明辨是非的眼眸,一下就看穿了事实真相,除了讪笑,更多的是希望我当时隐身,好让强悍的学生与老而奸的看门人火拼,好让无聊的生活增加些许乐趣,这都是局外人的真实想法,当然,认为我捡了一个大便宜的人大有人在,当事人的态度也精彩纷呈,师兄见了我,基本上不再勾肩搭背,回归了点头之谊,两位陪客纯粹属于羡慕嫉妒恨,厚道的老伯伯见了我,从来就是绽放墨菊版的灿烂的笑容,一旦乡下家眷带了熏青豆给他过老酒,他总会找机会往我口袋塞两把,偶尔吃一顿梅干菜烧肉,也会把我拉进门房,力劝我吃一杯高粱,再多吃一点烧肉。
时间不紧不慢的走到期末考试,我的丰功伟绩也在慢慢的被人们淡忘,老头找我吃老酒的频率明显高于师兄找我聚餐的机会,很明显,当师兄庆祝第一学期胜利通过考试捎带回请他的新疆朋友,我被悄悄的遗忘了。
我没必要去蹭一顿酒饭,一张薄薄的通报,像一面镜子照着世间的人们,其实我什么也没有做,我一直挺自私的,我没想解救老头,我也没想让师兄们暴露丑恶嘴脸,我也没想要什么狗屁表扬,我只是一个传统而自私的人,当时的我只想着,快快上床睡觉,好让姜丝黄酒带我进入甜甜的梦乡。
此后,我很消沉,一张通报折磨着我年轻的心,我立马立志劝诫自己好好学习林妹妹,在人世间的大观园中我不再多说一句话,不肯多行一步路,
多年后,我养成了一个饮酒的习惯,基本上属于举杯邀明月的境界,至于酒后,再无纷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