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长歌行
油菜花初开，麦穗正葳蕤。
妻子娘家回，满脸神情萎。
岳母癌复发，未语泪已坠。
亲贫无钱医，后事不能推。
大夫宽心语，两月尚可揆。
思忖捉膝窘，买艺或能维。
木工毛大兴，知情相安慰：
跟我去政和，保你赚钱归！
我言东北好，去年遭火灾。
气候又干燥，重建正可为！
三月廿五夜，盘缠筹到位。
天明别妻女，复与父母睽。
车经衢州站，有叟为担累。
拥挤不得下，倾力相与推。
误中肖小计，扒走我路费。
山东犹麦茬，关外雪花飞。
四日到齐哈，寒风帘外吹。
夜宿六毛廉，晨洗二角贵。
转车到古莲，孤馆身暂委。
店主夜游说，翌日工夫来。
先做方桌櫈，次做写字台。
窗外雪花落，屋中盘火炜。
干活着单衣，绳墨运斧锤。
牛肉炒土豆，日食菇兽味。
火墙日夜暖，火炕初难寐。
六日做菜橱，而后大衣柜。
东家指样品，镶贴尤精美。
东阳温州艺，家家竞精萃。
大兴私与语，忐忑心生畏。
往昔好大木，包金见也未。
做工十余日，柜料终未裁。
转而做下家，打算改天来。
暗叹艺不精，待研细领会。
谁知东家急，旋请他师来。
下家工未完，兴言羞难待。
四月十八晚，云涌天阴晦。
揪心夜难眠，岳母入梦来。
身着青衣衫，未言又飘开。
惊坐疑其逝，潸然热泪垂。
遥思娇妻苦，哀叹复长谓。
嗟我钱未赚，千里不能回。
电话无处打，书信不及馈。
大兴好面子，匆匆行色灰。
寒风如狼嚎，长云似欲坠。
车上逢人邀，方得舒愁眉。
满州里真好，海拉尔悲催。
骑虎不由人，上马做衣柜。
火墙烤湿板，一日翻百回。
虫胶拼缝难，顾头忘顾尾。
东家摇头叹，婉言相辞退。
达奇哀笛声，贝尔怨草青。
无助佳木斯，彷徨哈尔滨。
回望松花江，流水入层云。
遗恨太阳岛，落魄到长春。
车站熬寒夜，囊中盘缠尽。
谋工到郊外，翻山又越岭。
三寻砖瓦厂，一处不见悯。
朔风时飘忽，红日西欲沉。
白杨萧条立，归鹊高巢鸣。
抛斧减负担，心头愁更深。
日落天色冥，茫然向前行。
路经一果园，有屋林中隐。
房顶饮烟飘，窗内电灯明。
狗吠二叟出，门前讶相迎。
闻言相安慰，淘米每燃薪。
不忘陈有堂，叙旧宽我心。
蒸饭饱我饥，挤床留我寝。
夜开介绍信，晨送指路径。
苗圃收我俩，贺我遇好人。
工资一百廿，心喜得安身。
当日喜开工，棚内选果苗。
次日云灰暗，旋而起狂飙。
棚布风中舞，按压人呼救。
大兴拿锤子，不见冤我丢。
失言辱我母，被我一掌抽。
怨恨满胸膛，决然返家乡。
站长苦劝留，大兴欲与还。
坚辞不接受，整理我行囊。
临行语大兴：此事我冤枉！
你且留在此，有钱再回乡！
毅然顶风行，大步奔车站。
趁乱混进车，查下复又上。
侥幸到北京，饭店偷剩羹。
欲工谋路费，站边辗转看。
一处求削砖，晚不见老板。
无奈捡废票，虚晃挤进站。
躲票座位下，曲膝侧身躺。
首都神圣地，我却狗模样。
心愧父母恩，羞对赵紫阳。
饥受人酒肉，上海复躲站。
转乘到衢州，天色刚微亮。
罚票扫站台，六点始放还。
回家怎见妻？寻思同学帮。
电话询报社，同学昨北上。
粮票换五元，慌恐把家还。
村路见我妻，裤口一髙低。
满头发零乱，腿脚都是泥。
恰从田间回，见我也不理。
漠然前头走，我亦愧难语。
低头后面走，默默回家里。
进门刚下担，妻子已嚎泣。
举栓打我头，我忙抬手抵。
哭骂短命鬼，一去无消息！
田活已忙完，回家又做甚？
又拿扫把打，怨恨久不泄。
知其心身苦，丧母痛肝脾。
任其乱拳捶，声竭精力疲。
无言相安慰，悲怆起心底。
自恨无本领，命舛运不济。
掉碗还砸脚，关门夹肚脐。
世事听天命，人生不由意。
愧对我岳母，苦了我娇妻！
此情难与说，家务多做些。
每每一回想，呜呼哀哉兮。
北行一月余，终生难忘记！
88年10月起笔，续写至2012年
1月5日三角于杭州三墩
注释：一：我那时是做油漆的。因春季南方多雨潮湿，上半年很少有人做家具，而87年大兴安岭遭特大火灾，必要重建，且气候干燥。二：当时我家乡火车站购票到齐齐哈尔记得只要四、五十元，上海签证中转。两张票是我买的。我身上五十元多元被扒后都用大兴的钱。三：其时林场工人的生活水平较高。四：下家做了六、七天未完工，大兴说不好意思问东家要工资。五：那时乡镇只有单位才有电话，书信往来或乘车一趟也要五、六天（普快）。我本想再叫一个会做新式家具的木工过来的，上家却先叫了他人。六：铁锤我是放到包
里面的，当时大兴怀疑是我没放进去，而我却怀疑是他生气时连斧头一起扔掉的。我走之后才想起是房东拆工作架时拿出来用后没有放回包里。七：若如今的管理，想混进车站车厢是不大容易的，况我还挑着行李。在长春是大兴被查下我才下车的。八：同学时为报社主编，去北京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