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东同志和“第一夫人”
宿舍小妹喊,姐,你电话响了。咦,这是谁啊?我擦干净手,看到未接记录上显示着阿东同志,于是波澜不惊地应了一声,哦,我爸。小妹嘻嘻哈哈地笑了,问,那你妈在手机上的代号是什么?我妈嘛,原来是“铁娘子”,现在是“第一夫人”,我弟弟是“小破孩儿”。从16岁时爸爸为了某件事很郑重地征求了我的意见开始,我们仨,就奇异地平等并建立了万里长城永不倒般的革命友谊。偶尔顶个嘴、耍个赖、吵个架、撒个娇也就过去了,人民内部矛盾不用较真儿地分敌我的。当然,在这个过程中,小破孩儿始终是被镇压的小破孩儿。
爸爸打电话来是因为最疼我的外婆到我家住了,儿时的无数个夜晚我是和外婆一起过的。和她在一起我养成了喝茶的习惯,听她讲神奇的故事,早晨赖在被窝里等她叫我吃饭,夏天炎热的时候在庭院里看星星……外婆宠我却不溺爱,她教了我许许多多的规矩,从言谈举止到行立坐卧,立志要把我调教出大家闺秀的模样,并常常叹息她是失败了的。
还是说一说阿东同志。自小到大,他在我眼里便是一个神奇的人物,或许所有的爸爸在女儿的眼里都是这样的。他在雪白的墙上画一只会武功的兔子,他把我的名字勾勒在一只小猪的线条里,他在雨夜把脑筋急转弯讲得像故事一般动听,他采一大束杏花回来帮我插在玻璃瓶子里,他带着我在田野里用很长时间观察蜜蜂是怎样采蜜的,他还会像落魄的书生一样忽然念叨出某个古旧的句子……这些,都是我小时候最美好的一部分记忆。现在的他有点儿老了,身体不太好了,却依然显出精力旺盛的样子。虽然我偶尔可以从他的眼里,看出疲惫与无奈。
阿东同志说,你个丫头长胖没啊,嘿嘿,你的小粗腿儿。我又一次无语地被嘲笑了,但其实他知道我不胖的,不会超过100斤。他只是喜欢在每次争论不过我的时候这样笑我,我每次都气愤好笑然后偃旗息鼓。阿东同志说,中东还是那个样子啦,你知道的;运河和石油嘛,什么,你不知道,好吧,那我给你讲。阿东同志说,你光声援我有什么用,我还是被你妈妈欺负不是,就只会空口白舌地声援……所以,看这阵势,我妈此刻是一定不在他身边的了。
“第一夫人”绝对是个既有铁腕儿又有柔肠的女人。她我行我素、爽快强硬,说话语速快办事儿也利落,是个脾气有点儿暴躁的急性子,但也很容易落泪,哭过了,很快就好了。她爱看情感剧爱八卦爱瞎出主意,高兴起来很爱做饭,不高兴的时候就凑合凑合。她觉得我长大的过程太慢,但在这个过程中,我一直被她照顾得很好。她会在无法应付我的时候像小孩子一样地挂断电话,然后下次又没事儿人一样地和我家长里短。她喜欢向别人转述我说的好玩的话,喜欢我有点儿发嗲地喊她“妈妈妈妈”。她喜欢把我和弟弟展览给所有人看,然后乐滋滋地享受着别人的夸赞。
“第一夫人”说,我把你家都打扫得很干净了,给你姥姥和大姨住。她喜欢把我的房间称作我家,虽然和他们的屋子只隔了个客厅,她也会说,丫头,来我家坐会儿呗。“第一夫人”说,过几天热了你可以穿你的小裙子和小高跟了。什么?累?穿穿就好了,女人嘛。“第一夫人”说,你就别曾经沧海难为水啦,你爸你姥姥急得跟什么似的……好的好的,你还小,乖,不说了不说了……然后就能听见电话那头她对老爸的抱怨声,看,都是你惯的。不用听都知道,阿东同志会不屑地哼哼两声以示抗议。
此刻,外婆一定十分享受地一边嗑瓜子,一边听我们三个说的这些咸的淡的,说不定还会附和两声或者和和稀泥,最后用颇为欣慰的语调感叹一句,唉,这些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