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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地生根

发布时间:2019-08-12 20:13:43

  我在镜前穿衣时,无意间瞥了它一眼。算一丛丛浅紫色的小花吧,紫中匀染了浅灰色,简之又简,素之又素。平素无心注目于它,只盯着镜中的自己。扮一个镜中花水中月的优雅,融合到外面的哲学里去。

  我一转身,无意间又瞥了它一眼。

  忽然想起:不是秋天就开花了吗?花期这么长?度过了冬天,早春二月里,花儿还不谢?!

  情不自禁,我伸出好奇的手指,捏来它的一朵小花。花瓣儿碎了——-竟然是干花!风干成了标本!

  尚有正在盛开的小花,四个瓣,长钟状,倒悬着。单朵并不起眼,瓣儿象蜂翅,既窄小又薄透。紫色暗淡,没有一丝花儿当具的鲜灵气质。

  一朵花、两朵花、三朵花……九朵、十朵聚在一起,依然素淡,并不起眼。

  花儿们好象深谙凝聚之理念,几十朵、几百朵,盛开的新花、风干的老花,一齐聚拢起来,密密地挨在一起,形成复聚伞花序。于是就生成气势,一簇簇花象大大小小的紫伞,有主有次,高低相错,以交互对生的方式,以一个小团体、一个小团体的阵势,围拢在主茎干周围。甚至花与花之间,故意保持一致的高度,手拉着手,肩并着肩,铺就一个个紫气浓郁的平台。窗儿打开时,就是蜂儿蝶儿的舞台吧。

  花冠朝下,花萼向上。每朵小巧柔婉的范儿,恰恰“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可惜,这一茎茎水嫩的娇羞,于我的眼睛,于我的心灵,清风般不留痕迹。世俗中,我木然了;人情里,我心灰了。这一株落地生根,这一茎的花篷,正唤醒我心灵深处,那块东风也唤不回的温软、馨香。

  日出日落,季节更迭。于阳台的一角,它静静地开,悄悄地谢。其实它根本没谢过,以“枝头抱蕊死”的气节,固守着它的色彩、它的美丽、它的芳香、它的精神。它芳香过吗?我无从知晓。它的花香,该是清雅的吧,一定曾经氤氲了我的衣被巾枕;滋润了我的喘息。而我不曾察觉,无从感知。

  错过的风景如过眼云烟,想扯回一缕,十指枉然;想仔细回味,也找不到清晰记忆。只有,一层咏叹潮水般从心底涌起。

  难道真是我的冷落,造就它的孤芳自赏?

  我想澄清。

  阳台太敞亮,白的纱幔摇曳多姿,自成飘逸的风景。

  阳台上名花儿太多,大都是兰花,是高贵的血统,来自于大型栽培基地,走秀于高档花市,根植于精致花盆,标注了昂贵身价。即使是那株蔫了的蝴蝶兰,也被我小心呵护在有机介质里,常施以营养水,以关切的目光嘘寒问暖。这些兰花,开花或者不开花,随便一枝细叶儿,都那么秀气柔婉,楚楚动人。

  而它,落地生根,苍凉土气,出身卑微。它来自于民间,是我不经意间从地砖缝隙里捡来的,顺手插在一个碗口大、土薄浅、废弃的小花盆里,小花盆掩在兰花盆后面的角落。我好象从来没有期望它长大,我好象从来没有记起它。

  应了它“厚面皮”、“打不死”、“晒不死”的绰号;因了它“落地生根”的顽强特性;它来之则安之,扎扎实实地在我家“落地生根”了。我的喷壶不搭理它,它倒是三番五次给我落下烦恼:白瓷的阳台地砖上,常常洒落它的小芽叶株。没有土,在光洁的地砖上,它稚嫩的气根断了生命的念想,气若游丝时,倒在兰花下。精致的兰花,精致的地砖,精致的环境,它散落着一地零乱,不合时宜地扎眼。

  我一度想把它清理出去。

  现在我盯着它,真诚地端详它。终于,我俯下身去。

  它足有一米高了吧,几大篷花伞撑在兰花们头顶,仿佛要为这些富贵主们遮风挡尘。它的主茎粗若拇指,从根部起,对生叶每落一次,生长痕就显一环,佛肚竹状,一节一节地,刻画下岁月的蹉跎。褐色气根从节部丛生,象力学中向下的箭头,仿佛要穿透阳台,扎到大地里去。长三角形钝齿的肉叶边上,密密地排了一圈豆粒大的芽叶,小芽叶儿含着几根丝状的根须,精神抖擞。

  叶芽落了,气根枯了,再生。周而复始,不倦不怠。它与谁在博奕?

  活着,一盆浅土足矣,它每一片叶都饱满了希望。没有功利,没有嫉妒,没有仇恨,没有邀宠。它与高贵相依而不恃权贵,它与艰辛相伴而不馁不败。除了百度,几乎无人知道它是多功能的中草药。得以入居厅室的理由何其简单,只不过因它有趣的繁衍方式。但愿,无心插柳柳成荫,我扫进垃圾桶里的那些嫩芽,早在某时某地“落地生根”了,繁延了大片大片的浓绿。

  想起友人的因惑:人,为什么要活着?我累啊。

  我的心灵被震荡了,一些杂质、一些虚荣、一些焦躁、一些无奈,一些欲望......在瞬间析出,化作几滴咸泪,自眼底缓缓溢流。

  花儿尽自开,真赏有几人。再看落地生根,似曾相识,记不清是哪个人。我拿起手机,给朋友回短信:请你来,看看落地生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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